回老家的高铁上

30+的我碰见学生时代的暧昧对象

当北上广精英们带着“新身份”踏上回乡之路,这既是一次回望与追溯,也是新的相遇的开启。物理坐标的平移“牵一发而动全身”,改变的不仅是个人发展的路径,还有相识的人与心境。一位是性格桀骜身心孤独的遗体整容师,一位是乐观勇敢“小太阳”的残疾医疗销售员,相识于高中校园暗生情愫,多年后于高铁车厢再度重逢,也许你的脑海中已经自动播放起青春电影破镜重圆的bgm了,打住!这不是俗套的模板化双向救赎,两位主角都是“现偶活人”,他们遇到的场景与困境会让你忍不住拍大腿尖叫:这不就是我吗!

由李现饰演的遗体整容师陈麦冬,回归生活跟广大30+单身男女一样,被相依为命的奶奶不断催婚和塞进各种相亲局里。“体制内”“城市户口”“县城有房”作为优势条件在相亲中不断被提及,甚至连未来孩子的教育布局都恨不得提前规划好。关系中的柴米油盐被提前摊开并细化,让人疲惫又无奈,直呼“人间真实”。

由周雨彤饰演的医疗销售员受雇于上海五百强企业,闪闪发光的“销售冠军”履历背后,是她为工作累坏而做手术的身体,还要时刻提防同事对她岗位的争夺,哪怕人在手术台上都不忘销售KPI,“今天给我主刀的是副院长,待会儿怎么给他,留下个好的印象”。这身“班味”总让人遗忘她是一位12岁因车祸而右小腿截肢的残疾人,只会大呼这可怜的打工状态“是在演我”。

两个人第一集在回南坪的高铁车厢相遇,也以一种“傲慢与偏见”的风格展开。庄洁热情又直白地自我介绍,表示“咱俩认识”,还调笑“你刚刚不会以为我在跟你搭讪吧”。陈麦冬则一脸“冷漠”不愿多说,并直接拒绝对方“搭便车”的请求,留下一个颇为孤傲的背影。这种“不对付”的冲突,恰恰是基于两人在重逢之前就已经发展出丰富、完整与自洽的自我,有各自的行为驱动力和社交方式,这也是现实生活中的我们进入爱情前的状态。自我的碰撞,既是戏剧的,也是真实的。

在爱情影视剧越来越丰富的今天,人们对于爱的想象与渴求似乎日渐匮乏——只拿着标尺做筛选,其背后是功绩主义下的自我保护。正如社会学家韩炳哲所形容的“当今社会的爱情”:不存在风险,不考量胆识,拒绝疯癫和迷狂,避免产生任何消极和被否定的感觉。《春色寄情人》并未回避这样的社会现状转而生产悬空的“工业糖”,并早早借主角庄洁之口说出:“我不想为了你,变得不像自己”。随着剧情的推进,横亘在两人之间最大的挫折也在于普通情侣常见的异地发展问题:庄洁必须走,陈麦冬必须留。

城市选择的差异背后,是两个人截然不同的自我认同感建立路径。陈麦冬被亲生父母抛弃,因此对自己的生养之地南坪怀有浓厚的感情,这里的人们信任他需要他,他也立志要在家乡实现人生价值。庄洁从小残疾但成绩优异,在小县城忍受了太多怜悯和探寻的目光,在更广阔的上海她才能冲破束缚自己的刻板印象,用工作能力为自己赢得他人尊重。

在“恋爱不如搞钱”走红互联网的今天,人们可能需要思考的是:社会身份、物质条件、消费符号是否是自我确立最主要的途径?在剧中陈麦冬和庄洁进一步亲密时,男方试图脱下庄洁的假肢,引发庄洁自卑心理驱动的应激反应,双方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在过后的倾吐心声中,庄洁才坦言自己以前在陈麦冬面前的勇敢热烈都是“纸老虎”,“这么多年我都习惯把难过的话笑着说”,“因为这条腿我谈个恋爱容易吗”。即便“逃到”上海建功立业,庄洁的一部分自我依然等待着被修复和接纳。

周雨彤接受采访时提到上述情节是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一幕,当陈麦冬脱下她的假肢时,作为演员她的心理涌入了一股感动的暖流,被真切地打动着。在“自立”“大女主”“经济独立”等标签弥漫网络的今天,社会关系、真情往来同样是自我成长、自我完善道路上不可割舍的重要因素。在彼此关照之中,人们才能发展出更为枝繁叶茂、生机盎然的自我。

长大不仅意味着独立

也意味着离别

都市爱情剧不吝笔墨描摹上文所写的成年人爱情的坦荡与热烈,正因为他们独立、成熟、拥有更为自洽的自我,所以在爱情里更勇敢、更享受,也拥有更多选择。然而,成年人的另一面也意味着承担和失去,写出磁带B面的一地鸡毛和满目疮痍,叙事才能形成更完整和真实的闭环。“遗体整容师”,这份职业并不是男主角陈麦冬的背景板设定,相反在具体的剧集中,多数情节的推进和交锋都在生死关口展开。生离死别、聚散离合,这些放在其它剧集中足以作为催泪重头戏的场景,在《春色寄情人》中平常得如同南坪山岗之间的日升与日落。

剧情里庄洁的弟弟庄研在写生时意外发现河水中有一具尸体,被同龄人的死亡震撼得大哭,“很快,除了他的父母,都不会有人记得他了。那这样的生命,有什么意义呢?”陈麦冬以“众生平等”的观念告诉他:“死亡是最让人无能为力的,也是最公平的。它从不以成功或失败论英雄,只要存在过,就已经是意义了。”

继父何叔去世时,一向坚强的庄洁近乎崩溃,陈麦冬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我们亲近的人离世,有可能是老天给我们发的信号,提醒我们,最可靠的那道屏障消失以后,迟早会轮到我们自己。正因为生命有大限,我们才要更努力地去生活,去创造,去爱。”

在《春色寄情人》里,“死亡”不只作为困难与挫折出现,在主角不断地经历与探讨中,它同样回答着自身的反面——生存的意义。

电视剧对待“死亡”的叙述,也蒙上了一层人文的关照。在父亲去世后,庄洁的妹妹何袅袅一个人偷偷跑到上海,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没有父亲的日子。陈麦冬给这个小女孩读大卫·伊格曼的《死亡的故事》,向她讲述人体的原子如何聚拢又散开,并再次组成万物的故事。他温柔地告诉袅袅,“爸爸不再存在,但一直与你不断重逢,死亡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的陪伴。”

近年来“死亡”在国产影视中不再如过去一般讳莫如深,《三悦有了新工作》《人生大事》《不虚此行》等剧集和电影,都将镜头对准了死亡和与之相关的人们。这种转变不仅源于思想观念的开放与死亡教育的普及,也在于“死亡”牵涉出现代社会人们最为重要的几大深层恐惧:意外、失去、孤独和无意义感。

近年来,猝死发病率年轻化,身患重病、意外丧生等新闻频发,让“996社畜”们焦虑于“死亡”跟自身其实并不遥远。正如剧中在职场叱咤风云的庄洁因为身体问题不得不做手术回乡修养,后继者们虎视眈眈盯着她的职位取而代之。年轻人们所担心的,还包括身体的警报会卡住持续运转不停的工作齿轮,让一路高歌的前进行程停摆。

持续的内卷无法带给年轻一代相匹配的意义感,现代空心病愈发严重——人们越忙,却越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春色寄情人》等剧集关注死亡,其背后探讨的是“生”的意义,这不仅能够拓宽艺术作品创作的维度与边界,也能够帮助观众建立正确的生死观,向死而生、尊重和珍惜生命。

任何一个阶段的爱情都有不得不面对的难题,陈麦冬和庄洁所面对的亲人离世、爱人分别,其实都更接近于“半熟恋人”们的真实生活。正如该剧总制片人、编剧翦以玟所说:“爱是非常复杂的,往往是一个困境接着一个困境。”剧集把自我寻找、生命价值探索、城市选择等维度环环相扣编织起来,平衡了爱情剧的浪漫与社会生活议题的深度,是一次有价值的探索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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